如果不曾离开她      

我的童年并不像现在这样寂寞。
从我记事起,身边就总是跟着一个小不点儿,她叫杨芬芬。我记得当时见过她的大人都会摇着头说:“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我知道,他们为杨芬芬的病叹息。她患有先天性舌系带过短的病症,说话不清晰,而且好像没有痊愈的希望。不过,当时的我却并没觉得什么大碍,我喜欢杨芬芬又长又卷的眼睫毛,像商店里的洋娃娃,还有她不太说话的样子。
七岁上学的时候,考虑到杨芬芬的特殊情况,老师安排她坐在我身边。在课堂上,杨芬芬着实遇到了一些麻烦。她分不清“你”和“姨”,分不清“粽子”还是“棍子”,从来都把“老师”叫成“老黑”......所有的音节从杨芬芬口里吐出来,都像含着太多口水,模糊不清。
更糟糕的是,每次杨芬芬开口,总有同学恶作剧地模仿或窃笑。几次三番之后,杨芬芬变得不愿轻易开口说话,除了和我在一起。从那以后,杨芬芬有什么话要说,总是先告诉我,然后由我告诉大家,我成了她的“代言人”。后来,连老师也习惯了问我:“周晴晴,杨芬芬听懂了吗?”我说:“听懂了。”
杨芬芬因此很感激我。至于背课文,一开始我严格督促她,但是,当放学的时间拖得越来越晚,我的责任心也越来越淡。有时候,我也强烈地感觉到,杨芬芬并不希望我认真负责,她更希望我替她隐瞒,替她挡住所有的“盘问”。
就这样了五年级,杨芬芬仍然是我的同桌,也只能是我的同桌。除了我,她没有其他朋友。而我呢,也开始有了更多的想法,比如换个位置。
那时,班里人个高个子男生很出色,女生们为了和他坐在一起,暗地里争来斗去。本来我成绩好,最有希望腹到那个“宝座”,可是杨芬芬像个拖油瓶,让我失去了机会。每天看着左边那个女生和高个子男生骄傲地坐在教室后面,我就对坐在身边一言不发听杨芬芬感到不满。这时的她,也早已不像小时候那么可爱,而且,时常会露出一副眼神呆滞、嘴角留着一星点唾沫的自弃的模样来。渐渐地,我越来越烦她了。
那一幕终发生了。当老师又一次我杨芬芬的功课有没有背下来时,我突然说:“老师,我也听不懂她说话了,她已经不会说话了。不信,你试试着。”顿时,杨芬芬在一边张大了嘴,好像要说出心中的愕然,可她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我赶紧继续逞口舌之快,说:“老师,是真的,不信你可以让她说一两句嘛。”老师看着杨芬芬,几分钟过去,杨芬芬的脸越涨越红,却仍然说不出一个字来。于是,老师和蔼地看了看我这个一向成绩优异的好学后,理解地说:“听不懂,那以后就不用让她向你背课文了。”说完,还慰劳地看了我几眼,好似补偿我这么长久以来对杨芬芬的“担待”。
那是记忆中最漫长的一堂课。身边的杨芬芬一直沉默着,静得让我好心虚。我的脑袋像被冷水浸过一样的清醒,却丝毫听不进老师蛭底在说些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右半边脸像被灼烧似的烫。我不记得是如何熬过那段时光的,只记得那种心虚的感觉在之后很长的日子里都一直纠缠着我。
终于盼到了下课,我一把抓起书包便往门口冲。
“周晴晴。”是杨芬芬在叫我。我愣了一下,却没有停下脚步。“周晴晴,杨芬芬在叫你呢”几个好事的同学在背后提醒我。说真的,我从来没有听过杨芬芬如此清晰地喊过我的名字,也许,她真的是可以清晰发音的。可是,事已至此,我再也没有勇气多想......最终,我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六年级后,杨芬芬止了学业,我则一路做好学生,向大学进军。后来的几年里,我几乎没有见过杨芬芬,因为她极少出门。每次听说她在家里蓬头垢面地做家务或者受弟弟支使的情形,我心里总有怅然。有时候想去看看她,但是五年级发生的事情,让我止住了脚步。我想,杨芬芬大概也是不愿意见我的。
直到大二寒假里的一天,杨芬芬突然深夜来敲我家的门。她被父母突然安排的婚姻吓坏了,极度的不安中,  循着过去的记忆跑到我家。坐在我家的旧沙发上,她说了平生最多的话:对婚姻生活的恐惧,对过去生活的依赖,对未来的无奈......那晚,她的眼泪毫不设防地在我面前簌簌直下,好像这么多年来我们的友谊从来没有间断过。
五年级的那件事,杨芬芬并没有提起,我却再也不能原谅自己。在她的诉说里,有着那么多的寂寞,分明和我的离去有关。我想,如果那时我能回头,而不是那样无知、无情地离开她,也话后来的事情会完全不一样。也许,现在的杨芬芬依然会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可以清楚地说话,可以快乐地和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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