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秩序 

 
你会发现:生活中留给自己选择的部分原来是这样少。以前,比如更年轻的时候,以为差不多有一万种生活的方式。实际上当然不是,世界上没有那样的地方。我们人类也没有那样的历史。以后也不会有。你发现了这一点会感到悲哀,但随着时光的流逝,你会觉得可选择的部分愈来愈少。
但是总还有选择的可能性,有那么一点点。
于是应该在这一点点上开拓,这是每个人自己的权力。与此相反的是自己对自己的束缚,是彻头彻尾的循规蹈矩。生活中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在驱赶你,将你赶到一个人烟稀少的角落里,让你在那儿慢慢衰老下去,走完一个圆周。这简直就是一个对每人都适用的圈套。谁能挣脱呢?艺术家能吗?艺术家在想象的王国里奔波,已经疲惫不堪。这对于每个人都存在的巨大问题同样摆在了艺术家面前。
我知道一个人也许真的不具有那种本领,即在一个大秩序之下建立起他自己的秩序。这很难很难。秩序不等于习惯,不是权力的简单实现。我是指一个人的强烈的生存愿望与生存方式在一定程度上的自由吻合,使他的生命尽可能地、最大程度地排除了磨擦和损耗。我们在一个自然旋转的圆轮上转动的时间太长了,连歇息的功夫都没有,虽然每个人的精力及其他生理状况差异很大,却必须遵守共同的时刻表。
我必须在强大的惯性下猛然止步。这不亚于一场生死大搏。千百人都沿着一条路滑行过来了,大家都遵循着同一股力。我何尝不愿意如此,我何尝不想去掉设计的烦恼。可是我要劳动,我要工作,我要做一个健康的人要做的事情—我应该有这样的权力。我不能将最神圣的这一切拱手交给面貌丑陋的世俗。
怎样建立一个小小的秩序呢?怎样让它变成自身的事情而又不至惹得别人恼怒呢?方法很多,繁琐无比,并且这些方法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让人煞费苦心。这是多么劳累的事情。然而对于一个意志坚定的人我想还不算是最难的。
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它的意义远在生活和创造之上。这是一场多么痛苦的扭杀,一次多么长远的跋涉。他在战胜那些不可战胜的、无时不在的力量的同时,一次又一次地升华了,进入更加自由的境界。他的搏斗过程就是最好的诗篇,他的一切作品,无形中都变为他所有行为的注解。
我们的作品有时不够有力,重要原因6就是它们还没有化为自身行为的注解。我们的创伤与我们的生活分得太开。这一切到了应该结束的时候了,这已经太腻了。当我们来到一个新的地方—走出书屋,走到绿色的近海的原野上,不觉得更来劲一些了吗?必须改变已有的生活,必须改变生活。挣脱委屈的结果也许更委屈,但它留给你的是一颗甜美的果实—没有遗憾的苦涩了。
我相信一个勇敢的歌手会永远前进。他的歌都是沿途所见所闻,所以一直新鲜迷人。向着远方去,去寻找崭新的生活、崭新的歌词。陈旧的一切抛在身后,马蹄得得,尘埃飞扬,痛快得很。多少往日的苦恼,和多少熟悉的旧楼房一块儿退到身后了,连老友也暂不牵挂。
生活到底有什么理由让我们一直生复别人的良迹?人生即作品,难道一部作品永远复述古老的故事不是抄袭吗?

 

 

有缘之地